出生在農(nóng)村，從小跟泥土、莊稼打交道，在我眼里，那嫩綠的小草、流淌的河水、吃草的牛羊......它們都是有靈性的，就連那原陽縣鄉(xiāng)村的草苫也是一道亮麗的風(fēng)景，都有著生動的故事。

       草苫是每個原陽縣鄉(xiāng)村都有的風(fēng)景。不同的是，每一個原陽縣鄉(xiāng)村的草苫群落，都有各自的故事。麥?zhǔn)罩H，村頭的麥場上就會忙碌起來，馬兒、驢兒、牛兒拉著石磙一圈又一圈地開始碾場，而后揚(yáng)去麥殼，顆粒飽滿的麥粒入倉，農(nóng)人們會把剩下的麥草搭起一座一座的草苫。過去，農(nóng)村用于做飯的燃料有限，原陽縣鄉(xiāng)村人家保存它的目的，一來用于喂牛，牛兒吃飽了好干活；二來就是用來當(dāng)柴燒，煮熟農(nóng)人粗糙的日子，給人一種無比的溫暖。為了方便運(yùn)輸，也為了防火，打麥場一般都在村頭。到一個村子，往往最先看到的就是麥場上的草苫，它的大小，多少可以生動地反映出當(dāng)年麥子的收成，也使人感覺到這個村子的氣脈和生息。那個年月，麥?zhǔn)帐寝r(nóng)家盼望的季節(jié)。收了麥，除了交公糧，剩下的麥子就要精打細(xì)算了。孩子們的最大愿望，就是能吃上一頓白面饃。剩下的稻草，就是生產(chǎn)隊那些牲口們的口糧了。在過去，農(nóng)活是一項極其繁重的體力勞動，人們?yōu)榱藦姆敝氐捏w力勞動中解放出來，就由馬、騾、驢等代替或協(xié)助人們從事這些重體力勞動，馬、騾在我的老家鴛樓一帶稱作“大牲口”，主要干拉車、打場等技術(shù)活，它們的待遇也要好一些，除了喂稻草等飼料，還會添加一些麥麩、高粱之類的精飼料。牛雖然干得都是犁田耙地之類的臟活重活，出的是苦力，而且任勞任怨，卻只能吃稻草，在夏、秋季節(jié)能吃上一些新鮮的青飼料，就算是改善生活了。因此，打完麥子，稻草也要好好保存起來，以便在冬天沒有新鮮草料時，作為牛的主飼料。

       打草苫可是一個技術(shù)活，，它并不是一直往上垛就是，重要的是要打好垛底子，堆加稻草時，要注意擺勻稱，尤其是大垛高垛，當(dāng)草苫長到一定高度時，往往讓有經(jīng)驗的人爬上去并站在垛中央，然后把下面扔上來的一叉叉稻草分層次均勻地布在草苫上，而且要相互壓茬，這樣才會保證草苫的穩(wěn)定和高處的稻草滑落不下來。為了保存好這些稻草，村民們還會把草苫的頂部做成尖狀，然后蓋上草苫子來抵擋風(fēng)雨的襲擊。如果草苫存放時間較長，村民們便會就地取材，用稻草和泥然后泥在草苫的頂部。這樣一來無論下雨還是刮風(fēng)，既不用擔(dān)心被雨淋透而發(fā)霉?jié)a爛，也不用擔(dān)心被大風(fēng)吹倒四處飛揚(yáng)，同時還避免了一些貪吃的鳥兒來肆意撓取垛中的殘留麥粒。

       夏收過后，村莊的麥場里，一夜之間，便冒出了幾十個，甚至上百個渾圓碩大的金黃色大蘑菇。這些草苫在以后的幾天里，成了村民相互間談?wù)摰脑掝}:二爺家今年的麥子收成肯定不錯，你看老爺子家今年的草苫好大好威風(fēng)喲；三愣子今年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兀缓煤玫厥膛f稼，你看他的那個草苫都不夠他家的牛兒吃的。當(dāng)然，冬天的時候，草苫也是老人們曬暖的好地方，靠坐在背風(fēng)向陽而且軟和的稻草堆上，幾個老人悠閑地東拉西扯，說說古，聊聊收成，談?wù)務(wù)l家的孩子該說親了，誰家的牛又下犢了……那種生活，自然也是一種美好的享受。談話間，有笑聲、有埋怨......這是農(nóng)人真實(shí)的寫照。

       麥?zhǔn)蘸螅螓湀鲋貧w于寧靜，只有一垛垛的草苫矗立在打麥場的四周，守護(hù)著打麥場，一站就是一個雨季。在廣袤的蘇北大地上，只要是有場的地方，就會有這樣一座一座的草苫。隨著雨季的來臨，加之日光的曝曬，先前一座座堅挺著的草苫逐漸萎縮，變得堅實(shí)起來，像一群從平原里走進(jìn)大漠的血?dú)夥絼偟臐h子，經(jīng)過風(fēng)吹雨打的磨礪，逐漸變得緘默而堅忍。原先呈黃白顏色的稻草，開始變灰、變軟。隨便某個時間，來到垛下拽下幾把稻草，便可以回家當(dāng)作燃燒的柴火。我隱約記得，秋收過后，你再到場里，就可以在草苫下逮蟋蟀了。我們這里把蟋蟀叫作“蚰子”。逮蚰子其實(shí)很簡單，你只要帶個礦泉水瓶子，小塑料袋也行，走到草苫下，伸出腳狠狠地朝草苫的底部踹去，或大或小的蚰子便會從稻草里鉆出來，你只管下手捉就行了。并不是每個草苫下都會藏有蚰子，一般而言，大一點(diǎn)的、幽靜處的垛，蚰子較多一些。你把逮到的蚰子帶回家里，清洗干凈后，放進(jìn)熱騰騰的油鍋里，再加點(diǎn)鹽、蔥花什么的，一盤油炸蚰子的菜便出來了，那種美味的菜肴，可以讓你回憶一輩子。

         隨著初冬的來臨，燥熱逐漸散去，天空也變得清澈明凈起來。等到冷風(fēng)突起，場里的草苫被吹得發(fā)出呼哧呼哧的聲響，這時的場里，顯得尤為孤寂和冷清。我卻往往選擇這時候出門，走在場里，獨(dú)享這一份幽靜。我對那些草苫的熟悉程度，往往超過擁有那些草苫的鄉(xiāng)鄰。我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這個場里有多少座草苫，哪座草苫的內(nèi)部已被我們掏空，外面用棒子秸擋住。哪個草苫里面藏著我的彈弓，還有哪個草苫里放著我的小人書。還有更驚喜的就是不知是誰家的落蛋老母雞在草苫里坐窩了，偷偷拾起十幾只雞蛋也是常有的事情了。就在那時，我已喜歡上了讀武俠小說，而向來嚴(yán)厲的父親又不讓我讀這些雜七亂八的東西，我就把那些書放在草苫的隱蔽處。在過去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草苫，遠(yuǎn)看場院里一個個草苫幾乎首尾相連，就像過去日本鬼子的碉堡。小時候我們經(jīng)常在冬日里來到這里玩耍，記得最深的是聽故事與講故事和藏馬猴，藏馬猴就不用說了，可能朋友們小時候都玩過，因為那時候沒有電視機(jī)，看電影和聽?wèi)蚨际呛荛L時間才有一次，平時，小伙伴們就自己找樂子了，那個時候的游戲可多啦，在草苫上打倒立就是我那時候的拿手本領(lǐng)，雙手猛地?fù)蔚?，雙腳噌地上舉，背對著草苫，然后，雙手在地上慢慢向前走，雙腳就在草苫上慢慢向下走，直到雙手和雙腳都在地上走動，這時，頭是倒立著的，身子像一個弓，那時的腰特別的柔軟，有時我可以不借助草苫，能一下子翻成那個姿勢，一次也沒有閃過腰?？船F(xiàn)在的孩子們，跑個步就累得氣喘吁吁的，更別說打倒立了！尤其是在武打片盛行的那幾年，我們便會在這里模仿著電影電視里英雄們的一招一式，在一聲聲吶喊和打打殺殺中度過美好的一天。記得當(dāng)時我們?yōu)榱司毢悯庺~打挺這一招式，我們在草苫上一把把地撕下一些稻草來鋪在地上，然后在上面一遍遍地練習(xí)。在松軟的稻草上我們少吃了不少挨摔的苦頭，最后還真就練成了，有時甚至不用雙手作支撐也能眨眼般地站起。 

       后來，大人們便來驅(qū)趕我們，不讓我們在這里玩耍，這源于打麥場里的一場大火。印在腦海中的那場火勢的兇猛，今天仍歷歷在目。那時不知什么原因，村里的少年總喜歡和村外的少年打坷垃仗。有一次，村里的這群少年打輸了，一個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粗大的鞭炮（我們管這種鞭炮叫“大雷子”），點(diǎn)燃了順勢向村外的那群少年中間扔去?？赡苡昧μ?，又沒把握好方向，鞭炮一下子扔進(jìn)了草苫上，火苗突地竄起，那座草苫頃刻間變成一片火海。我們這些看熱鬧的小孩驚呆了，失魂落魄地向村里跑去，邊跑邊喊，“失火了，失火了”。幸虧草苫北面緊鄰著一條河，鄉(xiāng)鄰可以提水救火，大火最終被撲滅了。聽后來找我的伙伴說，那火真厲害著呢，即使頭天撲滅了，第二天還冒黑煙?？謶蛛S著后一年重新搭起的草苫而消失了，少年的心事，就如天空飄過的云，輕浮而縹緲。為了避免火災(zāi)，村民們打完場后，除了留一部分自用并運(yùn)至家中儲藏外，剩下的都早早地進(jìn)行處理，賣給了造紙廠。直至今日偶爾還可在城郊馬路上看到一輛輛農(nóng)用小拖拉機(jī)，排著長長地車隊，像正在曼舞的蛟龍般奔著城市緩慢地前進(jìn)。車的后斗裝載著滿滿的、高高的、寬寬的稻草，占據(jù)了整個馬路的半壁江山，讓過往的車輛行人不得不謙讓著他們。開車的司機(jī)好像隱伏在稻草當(dāng)中，讓人還以為是無人駕駛，可見裝車人的技術(shù)。由于稻草輕，為盡可能地多拉一些，裝車人便施展開渾身解數(shù)，將車裝的好像把整個大草苫都搬到了車斗上。這些稻草是運(yùn)往位于城市邊緣的造紙廠，然后經(jīng)過處理金蟬脫殼般蛻變成人們需要的各種紙張。。。。。。
 
       冬去春來，草苫也越用越小，直到新一年麥?zhǔn)?，麥場上才會重新豎立起草苫的風(fēng)景畫。如今，機(jī)械的推廣與普及，將人們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了出來，同時也解放了以往代替人們從事體力勞動的牲畜，牛沒有了用武之地，很多人家也漸漸不養(yǎng)牛了，不養(yǎng)牛，跟著稻草便也沒有再存放的必要了，現(xiàn)在倒成了一種累贅，一種誰也不愿意要的東西。農(nóng)民對稻草也往往在田間一燒了事，村頭沒有了麥場，也沒了草苫。于是，一種已經(jīng)成為文化的生產(chǎn)生活方式，也隨著草苫的消失而漸漸從人們的視野中淡出了，草苫終于壽歸正寢了。然而，我時?；叵肫鹉且蛔綐拥牟萆唬抢?，寫滿了我少年時的懵懂和歡樂。家鄉(xiāng)的草苫永遠(yuǎn)是那么純潔，那么富有詩意，就讓它永遠(yuǎn)地保留在我的內(nèi)心世界吧！